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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nfant de la punition

转自miko.org.

L'enfant de la punition



   血、血、血,吾欲飲血Je veux le sang, sang, sang, et sang澆注斷頭臺上,甘霖飲品Donnons le sang de guillotine
 為癒斷頭臺之渴求Pour guerir la secheresse de la guillotine所欲無他,唯血、血、血Je veux le sang, sang, sang, et sang



1810年,於 Bretagne 一帶之港町,有個被喚作《咎之子報應之子》的女孩。女孩芳年十七,本名 Marguerite Breuil。其父 Jacques Breuil,本為填隙工人[1],卻因後述之事,而在 Saint-Malo 港遍尋不得雇主,遂以走私為業。
本文為筆者在四十年前所出版之處女作。於此將之再度公諸於世,並不單由此事稀覯,無非是欲藉此明示吾人持續寫作,係抱著終生不變的信仰心而為之的。

Marguerite Breuil 是一位相當美麗的女孩。不知其身世之人,一旦與之邂逅,必定駐足觀看她那步向水邊的身影。她往往身著粗陋的衣物。但那僅以麻繩繫腰的粗布禮服,卻與之異常相襯。其他身穿 Mousseline 禮服的女孩與之相比,簡直是望塵莫及。長長的金髮覆落在其奢華的細肩上,猶如燃燒般地放出金褐色的光芒。以惹人憐愛的裸足輕掠沙灘,優雅地走者。即便被人盯看,她亦不會閉上那清澈無邪的青瞳,而是在嘴角泛出若有所思的微笑,囀囀吟詠。其歌聲極度甜美而哀切,讓人在聆聽之間不覺感極而啜泣。
家母曾經如此述說:「不知不覺便哭了出來。」

女孩所吟詠的旋律相當奇特,無法清楚的聽取其歌詞。那或許是漁人們的妻子,在白浪濤湧、水平線輕搖盪漾之中,眺望著溶入 Bretagne 蔚藍青空的遠海的同時,哼於口間的旋律之一吧。或許,是人所不知的讚美歌。說不定,是絮語祈禱……然而,女孩的歌調漸趨強勁,句句歌詞亦隨之清晰。於此,受其感動而頃耳聽聆者,心中瞬間冰凍三尺,和煦的心情亦煙消雲散,一轉而化作莫名地恐怖。人們驚懼地轉身而逃。
Marguerite ── 她肯定是瘋了── 所吟詠的,竟是這般的歌曲。

血、血、血,吾欲飲血Je veux le sang, sang, sang, et sang
   澆注斷頭臺上,甘霖飲品Donnons le sang de guillotine
為癒斷頭臺之渴求Pour guerir la secheresse de la guillotine
   所欲無他,唯血、血、血Je veux le sang, sang, sang, et sang

這令人聽得毛骨悚然的旋律,是過去恐怖政治[2]時代,群眾圍繞著死刑台齊聲喚詠的不吉之曲。Marguerite 唱著這曲子,其青瞳明朗澄淨而仰望著天際。那美麗的秀額,棲寓著天使的慈懷。這清澈明亮,令人舒適的歌聲,輕微地顫動而充滿著莫可言寓的魅力。這歌曲與歌手的組合,是那麼的弔詭而錯置,令人內心顰皺,不覺顫慄。
Marguerite 終日徘徊沙灘如是,縱令狂嵐之日,亦不改色。即使是在激烈的雷雨之間,仍舊不時有人見到她如小鳥般靈妙地攀上王家城塞的陡坡。暴風吹晃她穿梭岩中的身形,白沫的浪濤掠過她白皙的腳踝。海鷗在其四週展翅翩舞,發出細聲悲鳴。可人憐愛的女孩,則以她那一成不變的旋律,應答海鳥的悲鳴。

每當滿朝,女孩登上巨岩,席腰岩端,以雙手托頰。海風吹拂,令長髮飄逸,撫擊面龐。在遠處觀之,猶如建置在巨大台座上的優美雕像。
至於日暮時分,女孩也不回到城中。至於她究竟在何處過夜,實在無人知曉。以下,則是關於她誕生的悲痛軼聞。

1793年,自 Carpetier 胡亂地審判 Saint-Malo 居民,刑死百姓之時,年輕的 Jacques Breuil 仍是個頑固正直的港灣勞動者。托恐怖政治初期停止營業之故,工作的機會俯拾即是。Breuil 在生活上不無匱乏。深愛的妻子美艷高貴,他正活在幸福之中。
革命思想之風暴所及,Saint-Malo 亦不能倖免。在此亦令許多人的思想產生一百八十度的劇變。Breuil 亦無由來地開始憎恨起貴族們──即便過去一再受到貴族思想的薰陶。他尤其對修士抱持著激烈地憎惡──即便他現在的幸福,肇因於過去年幼之時,慈祥的修士不惜對其援助之賜。他不去想起過去救世主教會主任司祭 Saulnier 神父對其的養育之恩。
「那傢伙可是個出家人啊。說到出家人,論誰都是極惡之人。所以……」
以 Breuil 的智商,是無法反駁此一單純明快的理論的。他的妻子雖是個善良的主婦,在革命思維上,卻較丈夫更為狂熱。她可以字字不漏地暗誦共和派的詩篇集。每當行刑之日,更是從不缺席地在數小時前就佇立於斷頭台Bois de Justice下,一面編織著衣物,一面目不轉瞬地觀賞人頭落地。她身懷六甲,出產之日漸漸逼近,Breuil 因而片刻不離愛妻身旁。為了照顧妻子,他推辭了一切工作。也因此,Breuil 夫人可以挽著丈夫的手,挺著妊身前往處刑場。其後,在夫婦如膠似漆地觀賞了斷頭台之處刑後,倆人一邊描繪著即將出生的孩子的未來,一邊踏上歸途。

Jacques 說道:「如果是男孩子的話,就命名為 Brutus[3]吧。因循那偉大的義大利市民。在古代羅馬,一劍刺殺了那叫 Capet 還是什麼的……」
「不是 Capet,是 Pape教皇 啊!」妻子打斷他的話:「Jacques!在義大利,教皇Pape才是暴君吶!」
Breuil 打從心裡敬服愛妻的博識。
「若是女孩子的話,」妻子接著說:「該取作……」
「Brutuse[4]……」
「唉!……你啊!認真點想吧……Jacques,她一定是會個美麗的孩子。非常美麗的……嗯,讓我們為這個孩子命名,就像對眾人宣言她是自由女神一般吧!」
夫婦倆人因這突發奇想而醉心,渾然忘我地踊著 La Carmagnole[5]

1793年,收穫月Messidor[6]某日,Saint-Malo 町將有一場意義深遠的處刑。犧牲者為救世主教會前主任司祭 Saulnier 神父。這位老司祭在此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任誰都想見識他在處刑台上將作何表情。斷頭台聳立於廣場正中央,正對著革命裁判所──其後,在同樣的位置,立起了驍勇的海軍上尉 René Duguay-Trouin 的雕像……

群眾爭先恐後地聚在死刑台四周。那對恩愛的夫婦亦在老地方盼著。就在群眾左右相分以利囚車通過之時,陣痛無情地襲擊了 Breuil 夫人的身軀。夫人使出英雄般的力道,抑制淒厲的叫喚。 她正苦等著。 Saulnier 神父登上死刑台之階梯。然而,失望的嘆呟卻忽然在人群間綻開──見不著行刑人。 Breuil 夫人這次可不再忍耐了。
「這是怎麼回事!」她呻吟道。
「劊子手在海的彼端啊!」某人說道:「劊子手遁往 Southampton[7]了!他無法對過去照顧他的 Saulnier 神父痛下殺手。」
「那該怎麼辦!」Jacques Breuil 竦肩回言。
四下無人回應。過去,Saulnier 神父是所有不幸之人的恩人。人們心中僅存的同情心,在其臨刑之際復燃了起來。
「有沒有市民願意權充行刑人吶?」共和國官員問道。
台下仍為死寂所支配。
「Jacques!」Breuil 夫人輕聲囁語:「我有一個請求……」
她雖未說完,但以蘊含意義的眼神瞥向死刑台。對這過度正直的男子,女性的祈求實與至上命令無異。Jacques 飛奔而出,躍上階梯,說道:「我來!」

愛妻發出歡愉的呼聲,此刻,歡聲又化作悲痛的呻吟。她強忍苦痛,悶著身子。然而,她成功地抑制了悲喚,以明瞭的嗓音,開始高歌心愛的曲調。

血、血、血,吾欲飲血Je veux le sang, sang, sang, et sang
   澆注斷頭臺上,甘霖飲品Donnons le sang de guillotine
為癒斷頭臺之渴求Pour guerir la secheresse de la guillotine
   所欲無他,唯血、血、血Je veux le sang, sang, sang, et sang

在這人們熟知的旋律下,群眾的同情心有若魔法般消失無蹤。悅樂之輪以一傳十,十傳百,漸次擴大。不消片刻,儼然已是這血腥旋律的大合唱。就在此時,Jacques Breuil 儘管沒有經驗,卻確實地履行了能令群眾滿足的任務。Saulnier 神父對他投以祝福,Jacques 俐落地行刑,司祭尊貴的首級則順著死刑台的階梯滾落。
共和國官員以國家之名感謝填隙工人,Jacques 惶恐地接受官員的讚辭。他切身地感受到,自己替祖國立下了功勞。當他回到愛妻身旁,妻子腕上抱著可愛的女嬰。Jacques 忘我地抱緊嬰兒。

「這孩子生於祭典之日啊。」母親說:「神有義務令她一生幸福。」
「正是如此。」Jacques 也這麼認為。夫婦倆在返家的歸途中,慈愛地端詳著這剛由上天所恩賜的禮物。女嬰十分可愛。只是,在那華奢的細頸上,圍繞一道赤線,猶如珊瑚首飾般地環在頸部週遭。
「這是什麼?」Breuil 夫人問道。
Jacques 臉色鐵青。
他低聲呟道:「斷頭台的刃痕……」
「怎麼可能!」夫人強顏歡笑地說:「不過是個胎記罷了。」

女嬰日漸長大,頸上的赤輪亦隨著年月增長而褪去。未經幾時,赤輪轉作淡粉紅色,而不再引人注目。Breuil 夫人欣喜異常,幾經何時,母性愛取替了對斷頭台的狂熱,充滿她的心中。
「最後,」她說道:「斷頭台沒有留下任何痕跡……Marguerite 將成為 Saint-Malo 的珍珠啊!再過個十年,不會有人記得她是生于斷頭台腳下的呢!」
「不會有人記得?」順從的填隙工人重複了一遍。

然而眾人不論歷經幾時,仍將此事銘記在心。恐怖政治已於兩年前告終,斷頭台亦已廢止。人們開始疏離那可憐的 Jacques,夥伴們替他取了「劊子手」這渾名。他唯一的慰藉,就是自己的女兒,可人憐愛的 Marguerite。每見女孩在搖籃中微笑,簡直就如嬌弱的天使一般。然而,Marguerite 卻不曾開口說話。儘管母親不厭其煩地一再對她訴說相同的話語,女孩依然沉默故我,噤口不言。一晚,孩子忽然顫動唇舌,發出神妙的聲響。好像聽聞遠方傳來的絮語一般。Breuil 夫人急忙丈夫叫來,夫婦倆守在搖籃旁。悲哀的母親無法克制自己的喜悅。
「說吧,Marguerite!來,說話呀,好孩子!」Breuil 夫人問道。

她如此催促著,屈身傾聽。孩子沉默片刻,隨後以那美麗的青瞳,望著雙手合十,行基督教祈禮的母親,唱出低沉的旋律。

血、血、血,吾欲飲血Je veux le sang, sang, sang, et sang

可憐的母親當下仰身倒地。Jacques 荒亂地急忙上前扶住妻子。同時,女孩持續地唱著。

澆注斷頭臺上,甘霖飲品Donnons le sang de guillotine
為癒斷頭臺之渴求Pour guerir la secheresse de la guillotine

「啊啊!住口……我求求妳住口!」
母親以孱弱的聲音懇求。孩子卻無意停歇。

所欲無他,唯血、血、血Je veux le sang, sang, sang, et sang

Jacques 茫然自失,將彷徨的視線自女兒移往昏厥的妻子。妻子好不容易起身,眼中失去了光彩與生氣,蒼白的額上刻畫著皺紋。不過是短短的一分鐘,她卻彷彿老了十歲。翌日,她再度作了一次嘗試。女孩展露天使般的微笑,以可愛的聲音,唱出禁忌之旋律。除了這首歌的歌詞之外,她未嘗發出任何言語。Breuil 夫人受到決定性的打擊,幾個月來都惱於苦悶之中,在心痛之餘積憂猝死。臨終之際,她所聽聞的,正是 Marguerite 的歌聲。

血、血、血,吾欲飲血Je veux le sang, sang, sang, et sang

Marguerite Breuil Jacques 落淚哀悼亡妻,他遂與孩子相依為命。每每見到這孩子,內心就為強烈的後悔所襲擊。Marguerite 總是以這不祥的旋律,迎接工作歸來的父親。即便如此,他仍舊深愛著 Marguerite。Jacques 將心中所殘存的一切情愛,皆灌注在孩子身上。Marguerite 十歲之後,不再終日居家,不知是否遺傳了父親放浪的血脈,就是一心想要出門。一旦她踏出家門,街上立刻化作死寂。人們心懷恐懼地對她退避三舍。歸納她的瘋狂,以及有關其誕生的悲劇,人們這麼稱呼她──《咎之子報應之子》。先不論是非對錯,正因人們認為此係遭受天遣所致, Jacques亦形同受到人群的放逐。夥伴不再與之對面,老闆將之解雇,趕離工作現場。Jacques 為了養育 Marguerite,而成為走私業者。對這可憐女孩之愛情,只有日日增大。這個女孩,正是他在這世上所僅存一切。

即便如此,Jacques 成功地走私英國的飾帶、刀劍,並持續地在 Saint-Malo 住了數年。Jacques 本來就是個無欲無求的男子,加之其極度慎重的行事風格,就算被人懷疑,卻絕對不會被抓到把柄。然而某日,被人撞見其在現今 François-René de Chateaubriand[8] 墓所所座落之岩山山蔭搬運走私品上陸的情狀。
海關們自岩山頂上發炮。Jacques 雖逃過一劫,其容貌卻已遭人目睹。對他而言,Saint-Malo 從此不再是安全之地。自今以後,Marguerite 開始過起前述奇妙而神秘的生活。女孩終日徘徊沙灘,如海鳥般地與海水嬉戲,輕摘海草青白色的花朵,潛身淺瀨岩間窪崁,以 Des algues de la mer[9] 粉紅色的細莖繪畫,藉纖細的唐草模樣隨意裝扮自身。偶爾與之邂逅的當地人,雖會刻意避開,卻未嘗投以嘲笑。見到那天使般的眼神,無論是多麼殘忍的人,都不禁墮下同情的淚水。外地人受其美貌吸引,走近觀之,她便浮出無邪的笑容,以甜美的聲音歌詠駭人的旋律。入夜之後,回到父親的藏身之處。其父依舊以走私為業,藏身于渺無人知的住所。
話說回來,在帝政體制下,查緝走私遠較今日嚴苛。海關們拼命守著一切英法海峽沿岸,不分晝夜,死命地監視著沙丘。英國走私業者一刻都怠惰不得。然而,縱然在這般苛酷的條件下,人們依舊避開海關的耳目,持續地在夜間走私貨物。時而可在沙灘上發現英國人的屍體,隔日則是海關的屍體,這也稱得上是一種禮尚往來。就這樣,情況絲毫沒有改變。

Jacques 並不常出海。他的工作,是走私業之中最具風險的卸貨者。每當見到走私業者的曳網漁船,Jacques 便駕駛自己的小舟,航向漁船,替其引路。其後則協助卸貨,分取微薄的酬庸。迄今為止,他躲過無數的追捕。他選擇了最好的場所,作為藏身之所,(狡兔三窟。想當然爾,必定不止一處。)海關因而總是撲空。但 Marguerite 依然每日徘徊沙灘之上。某天,一位較同事機伶的海關,趁著日暮時分,遠遠地跟蹤著她。這位海關因此狼狽異常。
女孩步行在就如展開在自王家城塞至 Rothéneuf 村間等距切入之絨毯般的金色海岸上。其後,又潛入猶如巨大防波堤般守護 Varde 岬懸崖之鋸齒狀尖岩所組成的迷宮之中。即便步入延山之中,Marguerite 輕盈的腳步亦未嘗衰慢,猶若阿爾卑斯羚羊般優雅賢淑地跳躍著,好似沒有絲毫障礙存在。她不過是用自己可人憐愛的小腳,掠過海草的叢集。相對的,海關則全身溼透,混雜著海水與鮮血,令人好生同情。岩山的銳角扯去鞋底的鋲釘,誤踏海草而滑倒,處處的積水令其步履蹣跚。有時,甚至摔落生息著烏賊與雞魚的水窟底端,這般慘狀令海關頭昏腦脹。然而即便如此,他卻未曾氣餒。毋寧說,平白受了那麼多苦難,想必豐碩的報酬就在眼前。

Marguerite 不止足地前進。雖然天上不見明月,但可藉由星光,輕易地在黑色岩山中見到女孩皎白的形影。再者,海關豎耳傾聽,則可不時發現女孩歌聲的片段乘風而來。女孩的形影突然消失,歌聲亦隨之止息。海關納悶地佇立該處。此地是圍繞著 Varde 岬的岩山中最為高聳之處。在其深遠的下方,海水拍擊著岩礁,浪花迸碎四散。他再度動身。道路在 Marguerite 消失之處為止,是平坦而筆直的。然而,在不遠處,道路因巨大的裂縫而中斷。前方是一望無盡的大海,無法繼續前進。想當然爾,海關窺視裂縫底端,見到裂縫濡濕的壁面,反射著微弱的光芒。
「這就是他的巢穴嗎!」海關搓手呟道。
他立即轉身,飛奔回海關役所尋求協力。一小時後,五名海關到達裂縫之前。他們慎重輕聲地鑽入洞中。洞穴底部有一間極小的小屋。小屋極為隱密,若非事先知道該處為其藏身之所,必定無法發現這座小屋吧。穴中的燈火已然熄滅,海關遂用打火石點火取光。
進入小屋,見到 Marguerite 穿著衣服躺在曬乾的海藻所堆疊的假床之上睡著。那天真安穩的表情,說是題名《清靜無垢》之畫作的模特兒,亦不為過。女孩正獨自棲身在走私業者的藏身之所。海關們試著喚了她的名。女孩微笑地睜開雙眼。縱然見到武裝的男子,女孩卻毫不怯懼,巴著青色大眼,張開小嘴,以甜美的嗓聲細語。

血、血、血,吾欲飲血Je veux le sang, sang, sang, et sang

海關等人不覺逡巡。
「那又怎樣!」其中一名海關揮去心中忐忑,振聲說道:「正是如此。等那傢伙回來,流血是不可避免的!」
一抹不安畫過女孩白皙的額頭。大概是孝順的本能,令女孩瞬間清醒,猶如畫過闇暗的閃電一般。在沉默片刻之後,女孩再度揚聲高歌。

澆注斷頭臺上,甘霖飲品Donnons le sang de guillotine
為癒斷頭臺之渴求Pour guerir la secheresse de la guillotine

「噓,安靜!」一名海關叱道。
四下頓然沉沒無聲,連 Marguerite 亦暫歇歌唱。自岩山山簏附近的海面,傳來細微而規則的聲響。這是划船的聲音。
「是那傢伙!」海關們舉起武器說道:「一定要逮到你!」
Marguerite 緩緩地將手置於額梢,一口氣穿越過海關等人,搶身在高欄之上。

「給我靜下來!」一名海關細聲說道:「不安份點我就宰了你!」
可憐的女孩並未抗拒,只因她不能言語。然而,就在海關們將抓住她的瞬間,女孩一把抓住父親用作縄梯的繩索,自岩山攀降。
海關們稍作討論之後,隊長一刀斬過繩索,老舊的繩索隨即斷絕。其後,自絕壁底端,傳來微弱的音聲。音聲如此低語:

所欲無他,唯血、血、血Je veux le sang, sang, sang, et sang

「可憐的女孩。」海關們呟聲嘆道。

同一時間,小舟依舊前進著。自斷崖上一頭墬入沙灘的 Marguerite 無以警告父親。Jacques 在奮力搏鬥之後,終究為海關所捕縛。翌日,在沙灘上尋不著 Marguerite 的屍體。Jacques 因持械抵抗,遂被宣判死刑。
行刑之日,市町的廣場上,就在十七年前 Jacques 擔任劊子手之處,再度立起了死刑台。眾人皆記得這份因緣,觀眾雖多,卻無人對其投以同情。Jacques 垂頭喪氣地登上死刑台的階梯。

此時,身著破布,遍體鱗傷的青白女子越過群眾,來到斷頭台之下,儵然跌倒在地。
「乖女兒!」Jacques 張開雙手喚著。
Marguerite 立起半身,眼觀那兇殘的斷頭台,隨即露出微笑,細語歌詠。

所欲無他,唯血、血、血Je veux le sang, sang, sang, et sang
   為癒斷頭臺之渴矣Pour guerir la secheresse de la guillotine

女孩再度倒地,從此不再起身。Jacques 發出悲痛的哀鳴,將項上人頭委予行刑人。群眾陷入耽思,默不作聲地散去。所犯罪大,報應可畏。不少人心中,油然對這遭受上天鐵鎚制裁的可憐家族,喚起了惻隱之情。

縱使此事年代久遠,然而悲劇如此儔者,卻永為眾人所銘記。筆者年幼之時,在 Saint-Malo 與 Saint-Servan 等地,仍有許多見證了此《咎之子報應之子》可悲故事的活證人,反覆地述說著上述的悲劇。

Paul Féval 『L’enfant de la punition (咎之子)』[注] 完


[注]出自『フランス怪奇小説集』,浦木裕先生譯。
[1]填隙工人:藉麻葛填補舟船縫隙為業者。
[2]恐怖政治:法國大革命之部分時期。最初為一七九二年八月至至十月,其後為一七九三年九月至一七九四年七月。皆為Maximilien François Marie Isidore de Robespierre一黨所為。
[3]Brutus:布魯圖Marcus Junius Brutus(BC0085 ~ BC0042),古羅馬政治家,據傳為共和制之創制者。為擁護共和制而運籌暗殺凱薩Gaius Julius Caesar
[4]Brutuse:Brutus之女性形。
[5]Carmagnole:革命歌『La Carmagnole』。革命期間所流行的舞蹈。
[6]收穫月:Messidor,共和曆十月,該當六月十九日至七月十八日。
[7]Southampton:英國的港町。
[8]Chateaubriand:François-René de Chateaubriand,生於 Saint-Malo 之大文豪。
[9]Des algues de la mer:或稱五右衛門,海草之一。